曾经以为,相爱的人一定要相守,只有相守,情感才能长久。可是,此岸和彼岸只不过是空间的差距,却无法拉长心灵的距离。
今天是中秋节。离恩师仙逝十七天了。
此时,万家团圆,阖家幸福,晚上举杯赏月,共度美好时光。恩师啊,您在哪里?还能回来一聚吗?
年9月7日。是一个极不寻常的日子青山垂泪,江河呜咽。因天妒巧手,天上人间引发了一场小提琴大师盛中国的争夺战。最终天命难违,盛中国大师还是离开了我们,走上了的天堂。老天爷终于可以独享天籁之音了,却给我们留下了无限悲伤、思念和回忆……
这天晚上8点40分,我正在我家楼下不远处的花园里散步,盛老师的夫人濑田裕子给我打来电话,我像往常一样平静地听着,“建国,我给你说个事”。她的语气不同往常,声音颤抖而低沉,我的心一下子缩紧了,我马上想到了盛老师,并且有一种不祥之感,因为我知道盛老师的身体状况不好,他该不会……我猛地打了个激灵,把声音提高了两倍,催促她快讲。她说:“建国,你要静静地听我说话,盛中国今晚六点多去世了,他……”我听不清她说什么了,瞬间脑袋“嗡”地一下涨了起来,气也喘不上来了,腿也软了,觉得站不住了,想哭都很困难,跺着脚捶着胸,不由自主地往僻静处钻……
也不知道过了多会儿,我才意识到自己在地上跪着,手里还端着手机,手机里濑田裕子老师还一遍一遍地喊着我的名字。“哇”!我一声长长的撕心裂肺的哭声划破了宁静的夜空,传得很远很远,我的余光瞟了一下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人向我这里张望。我顾不得了,我可着劲儿地嚎啕大哭。我想把这哭声传到天上,感动上苍,把我的恩师还回来!
时间很长很长。我哭累了,胸前的衣服湿透了,眼泪好像也没了,只是脸上挂着两颗不干的泪珠,心越发疼得厉害,神情有些恍惚,眼前始终浮现着恩师的音容笑貌。“怎么样了?”盛老师这句问话萦绕耳边,不断回响,挥之不去。这是多年来我们师徒每次见面他必问的一句话。别人不懂,只有我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少时学琴,是问琴练得怎么样了,现在共事,是问事办得怎么样了。当然,还囊括了对我的工作和生活及家人的问候等等。,总之,有问必答,我都要从头到尾汇报一遍。怎么样了,对呀,好像恩师在提醒我,我突然想到,要尽快到恩师跟前看看他此时此刻该是什么样子。
我擦干泪水,当即启程。到了北京,一直怀着沉痛的心情,和盛老师的夫人、女儿、二弟四个人同文化部、中央乐团有关领导见面,商定送别仪式的时间和地点后,直奔八宝山。
恩师的灵柩前我常跪不起、痛哭流涕,任眼泪恣意地洗刷着脸庞……
盛老师对我太好了。他教我拉琴,教我很多绝招,而且从不收费。从前因为穷,后来条件好了也从没收过。他告诉我,要想拉好琴,除勤奋外关键是方法,方法就是方便之法,所以每个曲子都细心地给我标上弓法指法及表情符号。还教我如何修琴、调琴很多小窍门。怎样调整音柱、琴马,才让琴高音明亮低音浑厚;琴体破了音箱开了,怎样熬胶粘合;油漆掉了,用什么料怎么补;指板磨了坑,怎样刮平用什么工具;包括琴弦断了,换根弦都有很大学问。生活中,他教我如何吃饭,吃什么,怎么吃才对身体有好处,他可是中国营养学会副主席呀。他教我穿衣,他说衣服颜色不要除了蓝就是黑,艺术家要穿着得体、大方靓丽,即使蓝黑颜色,布料也要黑中带点亮光。穿西服一定要配衬褂领带,穿皮鞋,胸前最好有装饰点缀;教我为人要低调,不要显山露水,要洁身自好,艺术家的身上是美丽的羽毛,弄脏了就会变成鳞。教我处事要用心,他说人与人之间不可能没有矛盾、没有争吵,关键是要注意解决问题的方式和态度。无论你有多么委屈,都要首先控制情绪,然后心平气和地把该说的话说出来,说明白了就没事了。但很多人做不到,话还没说先生气,脾气上来了,嗓门高了,脸也红了,脖子粗了,话更说不清楚了,结果不是骂人就是打架,后果不堪设想。他这智慧的一招,让我受益终生。
他还说,人要诚实、诚信,不能失约。是的,恩师是榜样,是楷模,他说到做到。在我印象中,他从没失约过,想到这儿,我透过玻璃看了一眼盛老师安详的仪容,心里充满无限哀怨:恩师呀,您这次可是失约了啊。因为他曾亲口跟我说过,他的命硬,他要活过百岁,他要拉琴拉到八十岁,他要超过极限,创造奇迹,生命不息,拉琴不止,对得起“常青树”这个称号。他说自己不会老死在病床上,最终可能倒在舞台上。这些他都没做到啊!这唯一的一次失约,他永远都没法跟我解释啦……
盛中国是我的恩师,我是他最疼爱的学生。特别是相识的后20年,我虽已是而立之年,他仍然悉心地教我拉琴,教我做人做事。可以说我俩情如父子,在亲密地接触中,我见证了他许多许多人知甚少的感人故事,显示了恩师大爱如山的情怀,也折射出他高贵的品质和人格的魅力.
恩师最喜欢的演出是义演。
盛老师是著名的小提琴演奏家。从幼年时期,就与舞台没分开过。他每年演出多达百场,足迹踏遍全国及世界各地,被誉为“空中飞人”。他最喜欢的演出是义演或公益演出,每次都表现出不一样的热情和激情。自小提琴学会成立以后,每年都要组织国内老中青三代最好的知名演奏家,到全国各地开音乐会,分文不取,不要任何报酬。除北京外,曾到湖北襄樊、十堰,广东湛江,山东枣庄等地举办过。
特别是年4月,在山东枣庄的一次公益专场音乐会。当时是以中国小提琴学会下基层进校园的名义进行的,但整场音乐会是他一个人拉的。我非常担心他的身体,但他情绪饱满,激情四射,在舞台上边讲解边演奏了一个半小时。最后又加演了几个曲子,而且大都是流浪者之歌、d大调波兰舞曲等高难度的曲目,当然梁祝是必不可少的。
第二天,又受邀到枣庄学院任荣誉教授和音乐学院名誉院长,并给大学生作艺术与人生专题报告,一口气讲了三个小时,连口水都没喝。午饭后没休息,直接又到一家企业,视察企业文化建设。进厂房,下车间,和工人交谈,提出了很多建议和意见。当一天活动结束后,晚上回到宾馆,仍要接待一些前来拜访的各界人士和热心观众。
我一直紧跟在他的身后,我基本上什么都没干,都觉得身体有些疲惫,而盛老师依然是精神抖擞。他毕竟是七十六岁的老人了,况且当时他腿上重伤未愈,用纱布包着裹着淌血流脓的伤口。我亲眼看着他夫人濑田裕子老师给他的腿换药,看得我头皮发麻,心里颤抖,泪眼朦胧。
恩师最愿当的官职是会长。
盛老师一辈子致力于研究小提琴演奏艺术,多次放弃了当官走仕途的机会。但有一个官儿,他非常愿意当,那就是中国小提琴学会会长。而且他官瘾十足,还给我封了个官儿,当学会的副秘书长。
年5月,中国小提琴学会正在酝酿成立之际,他把我从外地叫到北京。说:“我想给你个官当。虽然这个官不同于一般意义上的官,没有任何报酬,但在全国的专业同行中,你是第一个最佳人选。”他给我讲了成立学会的意义、目的和有关计划。他说:“近几年来,经常同几位老师商议此事,但是工作一直没能向前推进,原因就是缺一个懂业务、懂行*、对事业忠诚、乐于奉献的人来做这个事情。你是我的学生,我对你很了解,也知道你的人品,希望你不要推辞,就由你来当学会会长助理兼办公室主任(13年为副秘书长)吧。”对我如此信任和肯定,我当时深为感动,但是我还是担心这个担子有些重,恐怕挑不起来,因为我看了一下学会领导成员名单,15个人都是来自中央音乐学院、上海音乐学院和国家交响乐团最有影响力的演奏家和教育家,我是唯一一个来自地方的,为此很有压力。他鼓励我说:“我们每个人都各有所长,也各有所短,我们是为了干好事,为了中国小提琴事业的发展走到一起的。我们都要相互学习,取别人之长补自己之短。一个人的能力有大小,只要我们尽心尽力就足够了。再说这是经过大家研究过的,不是我个人的意愿。”当即半开玩笑地说:“我现在以会长的名义安排你做第一件事,起草一份关于任命刘建国为中国小提琴学会会长助理兼办公室主任的文件。”“好的”!我不再犹豫。待我写完打印出来之后,他微笑着看了看,拿出学会公章,对着这份红头文件郑重地按了下去。
新官上任三把火。两个新官随即开展工作,拟定下步工作规划。我建议首先要成立筹委会,并尽快召开专题会议,研究成立学会的时间、地点和有关事项及具体流程。
年5月18日晚,筹委会主要负责人员会议在国家大剧院召开。会议开至凌晨一点多钟结束,确定了学会成立大会在枣庄召开,由我牵头联系主办和承办单位。因为我是枣庄人,还兼任音协、小提琴学会负责人,对枣庄很熟悉。
至此开始,我一个人代表学会去枣庄,然后代表枣庄回北京,两地来回不知跑了多少趟。特别是会前的一个月里,不顾酷暑天气炎热,来回往返了十次。终于在年8月7日,由中国小提琴学会、中共枣庄市委和枣庄市人民*府联合主办的具有国际影响力的中国小提琴学会成立大会、名家小提琴独奏音乐会、中国国际小提琴夏令营同时在枣庄举行。
这次大会,选举了盛中国、俞丽拿等余位全国著名小提琴演奏家、教育家组成的理事会班子,选举了会长、副会长和秘书长等,看到各路名家云集枣庄,商讨小提琴事业发展大计,共叙友情,个个无不感到欣喜,都说这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后的第一次小提琴精英大聚会,为中国小提琴艺术事业的发展将起到巨大的推动作用。
大会会期两天,由于我劳累过度,心脏突然不适,第二天,天还没亮就医院救治。期间,盛老师和当地市里的领导去看望我,他紧紧的握着我的手对我说:“建国,我心疼你呀!不过通过这次活动来看,你是称职的,为师没有看错你,你没有辜负我和大家对你的期望和重托,全国小提琴界的朋友都很感谢你!今天大会的成功召开,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它将永远载入史册。你功不可没啊!”几句话说得我非常激动,心里热乎乎的,不觉间眼里蹦出了两颗泪珠,顿觉身体好了许多,马上有劲了。在目送着他的背影时我想,从跟盛老师学琴以来,一直崇拜他的小提琴演奏技术和为人,今天首次作为同事在一起共事,才领略到他高超的领导智慧和用人艺术。他不愧为中国小提琴学会会长,中国小提琴的领路人。
恩师最关心的事情是*治。
盛老师不从事*治工作,也不过问*治,但他很懂*治,更讲*治。
年5月,我被组织安排为第一书记,下到基层工作一年。临上任前,我挤点时间到北京跟盛老师汇报一下,唯恐影响学会工作。我想见到盛老师后他肯定会说两者兼顾之类的话吧。没想到他听后非常高兴,让我把下派工作放在第一位,安心的为老百姓办事。还当即安排家人做菜,留我在家吃饭。
自学琴以来,我不知在老师家吃了多少顿饭了,唯有这次与往常不同,深深地烙在了心坎上,触动了我的心灵。
席间,他拿出一瓶珍藏版的高档香槟酒,说是英国王子结婚时的喜宴用酒,共有两瓶。前两天,女儿从美国回来,一家人很高兴喝了一瓶,今天将用这瓶酒为我践行。
举起酒杯,盛老师语重心长告诉我:演奏家也要关心国家大事,要接地气,要深入基层体察老百姓疾苦。只要有生活,有理想,你的演奏才会有气场,有气势,才能学会用琴歌唱,用琴说话,才会打动人心。还说有机会为老百姓办事是种幸福,一定要带着感情多为老百姓着想。说到这儿,我不由想起在中央音乐学院学习时,盛老师在课堂上问大家的第一个问题是看不看《新闻联播》。
不觉间一瓶酒我们喝了精光,这时盛老师越发激动,面色潮红,站起身来,抓琴在手,一曲《流浪者之歌》荡漾开来。这琴声浑厚悲壮,既忧伤惆怅又充满希冀和坚定。我听到了,并且听懂了,我也激动得不由自主地拿起把琴来,和盛老师一起演奏,直到乐曲最后一个和弦的拨揍。
“好!”盛老师只喊了一个字,不知道是夸我琴拉得好,还是为我领会他的用心良苦而叫好。我放下琴,什么话也没说,整了整衣襟,坚定地向外走去。此时,我觉得任何语言都显得质白多余。
接着,我便打道回府。当天晚上,直奔帮包村,组织召开全体*员会议,上*课,议大事。然后走村入户,调查了解民情民意。查低保、看危房,走访困难户送去慰问品,帮助失学儿童入学。促三夏三秋生产,抓麦场田间防火,筹建饲养基地,修桥补路打井,样样工作有条不紊,成果显著。后来,盛老师知道后甚是高兴,甚感欣慰,对我竖起了大拇指,见面后,给了我一个热烈的拥抱。俨然呈现了一位*治家的胸怀和风采。
恩师是名人更是明人。
他是七八九十届全国*协委员。他的名字被美国英国列入《世界名人录》。他的事迹多次被拍成电影、电视专题片《春天》、《生活的颤音》、《东方之子》、《艺术人生》、《时代人物》、《名人本色》等三十余部。中国集邮公司继聂耳、冼星海之后发行了以他的肖像16张印刷的邮票。公共场所耸立了高2.5米他拿着小提琴的雕像。他出任央视、文化部、中国音协三大小提琴比赛的评委主席并经常参与主持国际小提琴比赛评委工作。他为公益事业捐款捐物逾千万元。他给贫困山区捐了二十五个塑胶操场,他给中国扶贫基金会等捐款近三百万元。特别是汶川大地震后,他第一时间捐出四百万元。
恩师的故事还有很多很多……
现在,恩师走了。与世长辞了。似乎故事的句号要永远划在年9月7日这天了。
不!故事不会结束!
这天的八宝山上,盛老师生前亲自演奏的柴可夫斯基第二乐章又再响起。全国各地、各阶层及海内外各界人士一千多人前来给他送别。三位总理、四位副总理、一位国务委员、两位人大副委员长和*协副主席敬献花圈,葬礼规格之高可谓空前。这充分体现了*和国家对恩师的充分肯定,体现了全国人民对他的敬仰和爱戴。
人们不会忘记他!他演奏的音乐将千古回响!他的精神永放光芒!他永远活在人们的心中!
所以说,故事永远不会结束。故事的主角,永远是我的恩师——盛中国!
作者:刘建国图片来源网络
微游枣庄编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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